衣若芬:百岁林子平
July 3, 2021
衣若芬 / 联合早报
发布 /2021年7月03日 05:00 AM
真爱,就是可以为之而生的动力,驱使人们期待不断自我突破和提升。
活到了一百岁,你想是怎样的情景?
含饴弄孙?静闲养生?林子平先生说,他要继续画画。
山中也有千年树,世间难逢百岁人。
林子平是百岁爱画树的人。我初次欣赏林子平的作品,就是雨树。从他的线条和笔墨,看得出书法的深厚功底,结合了行书的流畅和碑体的遒劲,也就是苏轼《次韵子由论书》里说的“端庄杂流丽,刚健含婀娜”——树干和枝叶恣意生长,有原始的野性;又在景观的设计之中。这种看似悖论的表现方式,流露了艺术家的雄心,既企图建立个人风格,且不愿被个人风格约束。
近日的“墨魂:林子平百岁作品展”展出他2020年的画作,包括他把早期1980年代的风景写生上色,放大重画牛车水和新加坡河,抽象书法,以及自成一家的“糊涂字”诗词书法。见微知著,显示他从具象到写意,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历程。
有别于传统书法的结体和构图,林子平不拘法度的“糊涂字”一度受到质疑。 不过,如果我们比较受中国书法影响的马克·托贝(Mark Tobey,1890-1976)、杰克逊·波洛克(Jackson Pollock,1912-1956)的抽象画,和一些被认为怪异的日本墨象派前卫书家如上田桑鸠(1899-1968)、手岛右卿(1901-1987)的作品,林子平的书写还是保留了掌握汉字的原则,用古代书家的语汇来形容,就是北宋米芾自称的“刷字”。
米芾曾经担任书学博士,一日宋徽宗要他品评本朝书家,米芾举了几位,其中说到:“黄庭坚描字,苏轼画字。”皇上问他“卿书如何?”米芾对曰:“臣书刷字。”
明代的李日华和现代的沈尹默都解析过这则故事里的书法玄机,沈尹默《书法论》指出:“用快笔写便是刷,用笔重按着写便是画,用笔轻提着写便是描,这是讲用笔。”书法家用笔的快、重、轻并不是单一的,而是灵活交错。米芾谈的是各家特色,甚至是未能顾及全面的缺陷。
林子平的糊涂字诗词,据他受访时说,是熟读于心,一气呵成写出,所以速度快,字间紧密,时现飞白,很有“刷字”的意味。诗词原来的内蕴和情调未必能从他的笔迹体现,甚至剥离和背反,考验习惯判读字形、寓象取义的观者。
至于他的抽象书法,喜作大幅,挥如椽巨笔,浓墨欲滴,在张挂于墙的白纸上龙飞凤舞,气势撼人。百岁之年能有如此体力,我想不单是靠养生,还有坚强的创作意志。
“有时我会没有味口,食不下咽,感觉自己快要行将就木了。当我走进画室,看着那些画笔、画纸和色彩,我便会重新精神焕发,在提笔落画的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。”林子平说。
真爱,就是可以为之而生的动力,驱使人们期待不断自我突破和提升。
伦敦商学院的教授琳达·格拉顿(Lynda Gratton)和安德鲁·斯科特(Andrew Scott)合着的《百岁人生:长寿时代的生活和工作》里,强调21世纪将有更多活到百岁的人,过去三段式的生涯规划:求学、工作、退休,将可能转为多阶段,而且彼此界限互摄。工作过程里停职去当学生;或是改换跑道,多重斜杠,永不退休的情形会逐渐普遍而平常。林子平在退休以后40年全心作画,就是百岁人生的实例。即使我们当不成职业画家,还是可以尽量让自己的人生画布笔墨纵横,多彩缤纷。